2011年10月31日 星期一

公開的陽性掙扎

與愛滋共生是一種經常性的掙扎,是一種對抗自己和愛滋相關之自我內化間的掙扎,是一種應付所遭受的歧視與汙名的掙扎,是一種對於去掌控恐懼和害怕被拒絕的掙扎,是一種追求和其他一般人同樣生活以及活動從事的掙扎。

從感染愛滋到現在七年的時間,我一直努力的將愛滋與接納融合成完整自我的一部分,前一陣子,我接受了露德知音的訪問,讓自己有機會談論了這個過程;從2011年初開始,我加入了帕斯堤聯盟,在這裡,我從其他同樣經歷了各種掙扎的感染者身上獲得了無法言喻的支持,而這一切都是不可多得的經驗。

然而,要將這些想法、經驗以及個人感覺轉化成每一天的行動確不是一件易事;環繞整個生活的偏執與恐懼,甚至曾經一度毫不負責任的使用毒品來做為逃避,讓我在精神以及心智上處於懸崖的邊緣;對我而言,最大的兩個掙扎,就是自己愛滋感染身分的告知,以及娛樂性用藥成癮與戒癮,除此之外,在突然放下這些娛樂性藥物之後的後戒斷症狀(就是在戒藥之後的三年之內,會偶爾毫無緣由的突然出現過去玩藥的經驗伴隨著輕微的偏執之感覺),也會突如其來的竄進無波的腦海,激起陣陣的漣漪。

雖然雙手也無法數出自己在過去出現後戒斷症狀的次數,但是,往往都是在生活中出現不同類型的掙扎之時最容易出現,舉例來說,當我在追求感情寄託時遇到了不如意以及感染身分告之議題時,或是當我跟伴侶有嚴重的意見不和或爭吵時,最容易出現這些過往的畫面,最容易讓自己再次出現想要用毒品的念頭。

進一步而論,對大多數的人來說,在網路、公園或是夜店找到對象,在發生性關係之後便不再聯絡,可能只代表著是一夜情的關係,或者是對方最後不感興趣了;但是,對我而言,過去我內心的結論馬上會跳至一個不同一般的結論,是不是對方google了我的名字,而發現了我的一些相關資料,因此發起了一場沉默的戰爭,來對抗我沒有告知他自己感染身分的不誠實,即使我清楚的知道絕對沒有傳染的風險,我仍然會走到這個絕境,這常常令我難以招架。

而這其實無關緊要,我大可以跟不會詢問也不在意我感染狀況的人發生性關係,這些人甚至還「驕傲」地記錄下了跟幾個人發生了無套性行為,但是我還是會因為他以及自己的選擇,感到肩頭上有來自週遭世界加注於我的巨大壓力,我不禁重覆著「他」和自身的選擇。

也許我們應該要發展出自己的生命故事戲劇節目,因為說真的,這比電視上又長又扯的八點檔以及偶像劇要精彩的多了。

因此,身為愛滋感染者,在自己邏輯性的思考過後,我實在不希望自己在自己未來的生命中,再去經歷任何的後戒斷症狀(大致來說,我能夠熬過後戒斷症狀,但是,在現實層面上,我永遠無法逃避自己的感染身分),但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後戒斷症狀,最常出現在與性關係相連結的事件(一夜情、多夜情、性愛派對等等),或是在傳統的約會過程應該要誠實坦白不應該欺騙的原則之違背之時,我得到了一個避免後戒斷症狀掙扎最佳的解決方式,那就是只跟與自己同為愛滋感染者的人約會或是交往,雖然這並不一定適用於每一個人。

即使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多年來試著盡一切努力來做好自己身為愛滋感染者的身分認同,我仍然還沒找到一個方式或是擁有所需的勇氣,隨性地向可能發生關係的對象表示自己的愛滋感染身分,而既然尚未找到在任何類似情況下告知的力量與勇氣,對我來說最好的方式,就是在我找到這個力量之前,完全的去避免掉這些情況,不讓自己有完全徹底崩潰的機會。

無論這樣的情形有多罕見,無論我95%的時間都和一般人一樣,正常且平凡的過著自己的生活,吃吃、喝喝、上班、下班、旅行、休閒、歡笑、悲傷,但是只要有一次,只要有一個機會,讓這樣的情況發生在我的身上,就有可能會產生一發不可收拾且令人感到不悅的事件,把自己打回原形,打回初得知感染時那個徬徨無助的青年,而這,是非常不值的。

也許六個月或一年之後,我會做足自我認同的功課,讓自己能夠開誠佈公地與非感染者有進一步的接觸,也許我能夠勇敢正向的面對自己生活中阻斷我無法去看到、去擁有、只為自己的一切行為來負責,而不是去擔待與負責其他所接觸到的人之行為,但是那一天並不是今天。

但是我也拒絕去當一個不再追求自己性權的人,也許這是許多衛道人士或是不明究理的人希望我們去做的,要我們脫下自己身為人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是去為我們打擊自己的選擇,同時,這也是許多身為愛滋感染者的我們對自己所做出的限制,否認我們自己生為人類的天性,要知道,擁有性生活是成為一個健康人類的必要條件。

要處理藥癮對自己身心健康的影響並不是一個玩笑,而成癮的掙扎也不是一個玩笑,同樣的,與愛滋共生也不是;現在,在這邊回答一個不只一位朋友問我的問題:「為什麼我要如此公開的在部落格上寫自己的生命故事以及一些看法?」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我並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經歷這些事的人。

我們常常會隱藏自己是否有心理健康的問題,我們會假裝問題不存在,我們會去評判並且鄙視任何公開表示自己有心理健康問題的人,(我不需要告訴你「成癮」會讓人失去人性,雖然我們也不會去討論事實上至少有50%左右的同志,現在或是曾經有用藥或是酒精成癮的情況),也會同樣地去批判愛滋感染者。

而因為我在過程中所做的努力、或是別人如何看待我、我自己如何看待自己、我所接受過的教育、甚或是我所擁有的機會等,當我公開且坦承的談論自己的掙扎時,它能夠有助於在別人的腦海中勾勒出不同的畫面,讓別人知道我是誰、我正健康的活著、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甚至是我如何克服自己的成癮、愛滋的感染、或是心理健康的問題,它同時也讓讀者知道,活著是一個工作、成長也是一個工作,而這些工作有時會有它的困難度存在。

因此我試著公開的掙扎,我試著分享自己所嘗試的方法以及其結果如何,不論它是一個錯誤的觀念之糾正,不論它是一個美好的經驗分享,如果有越多的人願意分享自己任何一方面的相關經驗,就能夠讓那些走在我們後面的人,能夠活得更好、更健康,活在一個更少歧視的世界。